杜科這個人, 借用現代人的話來說，是個事業心很強的人，不過他有自己的原則。當年魏家和楊家的事情, 的確讓很多人所不恥。杜科對這件事從來沒有評價過, 但是心底也是不認同魏家的做法的。可明面上, 沒有人敢說什麽。畢竟魏家是效忠當今皇上的，誰敢誰魏家的不是, 這不是打當今皇上的臉嗎？

杜科卻沒有想到, 而今跪在自己裏面的小女子, 能說出這樣一番話。楊海燕是從楊太傅家走出來的人, 她如果認了魏家，將來到了京城這樣的圈子，的確會留人話柄。然而, 魏家卻沒有考慮這些，只見得楊海燕現在的好, 就來認幹親了。這種做派，杜科笑著搖搖頭。“起來說話。”

楊海燕起身。

杜科道：“你是個聰明的女子, 能在那種情況下想到是非曲直，利弊關系，的確不錯。我並不反感女子聰慧, 我家中有兩個女兒，一個嫡女、一個庶女，不管是嫡女還是庶女, 都很少同我說話。她們出嫁前未曾, 出嫁後更加不用說可。卻沒有想到，臨近中年，還能有個幹女兒這樣跟我說話。”說的直白點, 兩個女兒見了他，就如耗子見了貓。

楊海燕一楞，杜科這話是認同他了嗎？

杜科又道：“你倒是說說看，為什麽在那種情況下，怎麽會想到拿你師娘當擋箭牌？”杜科的語氣裏沒有怪罪，有的只是好奇。

楊海燕在杜科面前是老實的，她也不敢耍什麽心機，所以她如實道：“您收了相公當學生，秦家和您的關系已經定下，不管我認不認師娘當義母，在外人眼中，都無損您和相公的關系。所以，這雖然只是拒絕魏家的借口，但是對杜家而言，並沒有影響。可如果我認了魏家當幹親，等於秦家和魏家有了幹親，而您又是相公的老師，杜家和魏家怕也是有所牽連的。

實不相瞞，最主要的還是我個人的原因。我不認同魏家的做派，又……又覺得您會幫我承認此事，所以……是我大膽了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杜科大笑，“你的確很大膽。不過，你的大膽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，我雖意外你這麽快的反應，不過對於你的性子，卻是不意外的。”

楊海燕微微錯愕。

杜科道：“能想到軍營田地政策、硝石制冰、加盟代理等等事情的女子，我從不認為是個普通的女子。”

楊海燕有些不好意思，杜大人這話，是誇獎他嗎？

“好了，你進來吧，在外面杵著做什麽？”杜科朝著門外喊。

秦放嘿嘿笑著走了進來：“這不是見您拙荊有話要說，故而晚些時候再進來。”

楊海燕沒有想到，秦放是故意出去的。

杜科哼了聲：“都是一個個的跟我玩心機呢。不過事已至此，也就這樣決定吧。我會寫一封信給你們師娘，恭喜她收了一個義女，你這簪子還得借我一用，我讓她再準備一個一樣的簪子。”

楊海燕取下簪子：“這簪子是永和侯世子夫人所贈，我也是頭一次戴。我想著那魏霆應該也看不出花紋，如果師母……義母要準備這樣的簪子，可在花紋上做些改變，不然將來見著了世子夫人，說起這件事，也不太好意思。”

杜科點點頭：“我有數了。”他當著秦放的面收下簪子，雖然輩分不同，但是到底還是男女有別，當著秦放的面，就不會引來誤會，“下面我們說說加盟的事情，具體的事情，你們是怎麽想的，再同我分析分析。”

秦放道：“這件事得讓燕燕說。”

杜科：“我從未指望過你。”不然為何請他們夫妻一起過來？

秦放閉嘴了，他發現老師很愛懟人。

楊海燕笑了笑，她看得出杜科很喜歡秦放，不然杜科和秦放相處也不會這樣肆意自在。“老師，我的計劃是這樣的，我們以皇上的名義在每個府開加盟會，然後在挑選的幾戶名單中，讓他們競標，我們再選擇加盟費最高的一戶，這是第一步。第二步，於我們無關，是和中標者有關。

每一個府下有好幾個縣城，中標者不可能去每個縣城管著，所以中標者可以在縣城設立代理商……”

他們這一討論，從上午討論到了中午，直到吃午飯前，才把事情討論完。杜科對楊海燕提到的加盟、競標、代理，都很有興趣，不得不說，光是看計劃書，有些地方還看不清楚，但是楊海燕這樣一解釋，就更明白了。

這個計劃的第一步，就是成立一個商品標，商品標的名字叫皇糧，而皇糧兩個字的右下邊，還有一個名字，是皇上本人的字，元詳。

也就是說，這塊商品標一個四個字，皇糧、元詳。這四個字都是皇上親筆寫的，寫好之後叫由工部雕刻成印章，讓杜科帶來了。

第二步，加盟成功的家族，會得到這樣一塊商品標，代理成功的縣城商家，也會有這樣一塊商品標掛在店門口，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樣商品標的鋪子，是不能賣土豆粉和番薯粉的，不然是犯法的。

帶著皇上字的商品標，是沒有人敢亂雕刻的，這可是殺頭的大罪，誰敢？

所以說，皇上的牌子是最好用了。

午飯後，杜科和秦放、楊海燕開始商量接下來的事情。

這次計劃的第一個試驗點就是任州，任州有六個府，而雲襄縣在鶴洞府，鶴洞府的加盟商是秦家。那麽，任州還有五個府，杜科需要召集任州其他府的知府來雲襄縣商討這件事。當然，鶴洞府的知府也要告知，所以，六位知府還得趕來雲襄縣。

杜科：“招待六位知府的地方就安排在雲襄縣驛站吧。”

秦放道：“驛站已經翻修過，可住人，我會和楊縣令打好招呼，縣衙會安排招待的事情。”

杜科對這個倒是不擔心，他擔心的是：“拿任州六府來說，鶴洞府因為是你們，所以加盟的人選不用擔心，但是剩下的還有五府，每府要挑選出人品純良的，並非那麽容易。如果合適的有好幾戶，這幾乎再進行競標，如此一來，每府耗上的時間得要大半個月。我們啟國有一百二十府，這一百二十府都下來的話，秦放、冰雲，你們算一算，要花上多久？”

秦放開始默默的算了。

楊海燕道：“一年二十四戶，那不是要五年？”

杜科微微驚訝：“冰雲的算術倒是好？”

秦放驕傲道：“軍營賬目是由燕燕負責的，不過現在燕燕在教守業，以後會交給守業負責。燕燕做的賬目非常好懂，叫我這種不懂算術的人，也一看就明白了。”

楊海燕馬上道：“是相公見著我什麽都覺得好，可我沒有這樣好。”

以前秦放在杜科面前，還拙荊拙荊的叫，現在按照杜科的意思，楊海燕和杜太太的幹親關系算是認下了，那麽杜科於楊海燕來說，也是義父了，這成了自己人，秦放就不那麽客氣了，直接叫燕燕了。

杜科對秦放還是有點了解的，秦放說好，那必然就是好的。秦放這個人有一個優點，就是不會說大話。故而，杜科好奇道：“去把軍營的賬目拿來我看看。”他兵部也有賬目，平日裏是一塌糊塗，能叫秦放這個胸無點墨的人一看就懂的賬目，他還真是要看看。

秦放起身：“我這就去拿。”

楊海燕：“……”她覺得秦放有點浪啊。

杜科道：“不用管他。冰雲，一場加盟計劃需要五年，老夫沒有五年的時間耗在上面，最多兩年，你可是有辦法？”杜科雖然這樣問，但是心裏早已有了辦法，他不過是試試楊海燕。

楊海燕沒有判斷杜科為什麽這麽問的目的，在一名好官面前，她是願意把現代的知識引入的，就像當初在邊關，她通過小說知道，永和侯一家的人品是信的過的，所以她才敢拿出肥皂方子。

楊海燕想了一下，突然有個念頭：“老師，我成為您的副手嗎？”

杜科一楞，楊海燕的這個回答，真是在他意料之外。“你此話怎講？”

楊海燕道：“我……我想隨您去不同的地方參與這次的事情。我……我從小在京城長大，十六歲從京城嫁到邊關，今年十八歲又從邊關隨著相公來到雲襄縣，我……我想去全國看看，看看我們啟國的大好河山。老師，我知道在很多人眼中，女子該相夫教子，拘於後宅之中，可是……可是我希望有一天，等我有了孩子，我可以驕傲的告訴他們，我們啟國的河山有多大，有多美好。我可以驕傲的告訴他們，我曾經走過啟國的每一寸土地。而不是……”楊海燕的聲音漸漸的沒了，她覺得，自己有點異想天開了，在古代，哪個女子能這樣幸運？

杜科早就知道楊海燕是奇女子，不該用尋常女子的思想去左右她，衡量她，所以對於楊海燕的這番話，他倒是沒有馬上反對。過了一會兒，他才道：“這件事，你該同秦放商量。”如果秦放都沒有意見了，他雖然是老師，可也是外人，又拼什麽反對？

楊海燕一聽，很是意外：“您不反對嗎？您不覺得女子該拘於後宅內院之中嗎？”

杜科難得說起了自己一點私事，這是他從未和別人說過的：“說起來，老夫從未想過這個問題。老夫自出生之後，啟蒙、進學、科舉、入朝為官，每一步都是有條有理的，所以從未想過女子該如何？唯一想過的……大概有三次吧。

第一次，是家裏老太太讓老夫娶你義母的時候，老夫想過這個女子如何。第二次，是老夫嫡女，也就是你大姐要定親時，老夫想過以她的性格適合什麽樣的男子。第三次是老夫庶女要定親時……老夫對女子該如何定位，還真的沒有什麽看法。”這個話題有點新穎。女子在當下，的確都是拘於後宅之中的，但是……“你在京城長大，那也該知道，京城裏不拘於後宅的女子也有，那些個詩會、詩齋，每年都有人舉行，當中也有女子舉行的，那些女子可拘於後宅之中了？

所以，決定一個女子是不是拘於後宅之中的，不是男子，而是女子自己。冰雲，你覺得呢？”

楊海燕先是一楞，最後慢慢回味杜科的話，才恍然大悟：“多謝老師指點。”她明白了，也想明白了。

一直以來，她穿書到這個世界，都是按照古代女子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在這裏怎麽生活，比如古代女子做點小生意，然後相夫教子等等，她一邊閑魚，一邊也是這樣過的。但是聽了杜科的話，她才清醒過來，這顯然大部分的古代女子是這樣過的。

但是還有一小部分不是，而決定自己該怎麽過的，是自己，而不是隨大流。

來古代一回，她如果從十六歲到六十六歲，或者長命一點到八十六歲，一直這樣拘於後宅，她不敢想象以後會怎樣。還有五十年，甚至七十年，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，她要為了古代女子的標準，而去過這樣的標準，做這樣的標準嗎？

那顯然是不行的。不然，不是白白浪費了這一輩子嗎？

她決定了，等她和秦放□□的時候，她要同秦放說，她要去旅游。在還沒有孩子的時候，還能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回，等有了孩子，她就……她帶著孩子旅游？

秦放還不知道他媳婦這等逆天的想法，他抱著軍營的賬目回來了：“老師……”

杜科接了賬本，沒有馬上看：“方才我們討論到怎樣用兩年的時間完成五年的事情，冰雲說他想隨我去各府當我的副手做這件事，秦放，你是怎麽看的？”

秦放長大了嘴巴看著杜科，接著又看看楊海燕，他此時只有一個想法：“那我怎麽辦？”

秦放的這個回答讓楊海燕有些意外，楊海燕以為他會反對的，卻不料，他的回答是自己怎麽辦。

楊海燕想了想：“不如你也一起？”雲襄縣著實沒什麽事情，而且有楊校尉和呂校尉在，守城的時候大可放心。所以秦放離開一些時間倒是無妨，不過，守城將軍沒有皇命在身的話，是不能隨意離開縣城的。當然，如果是去臨縣這種地方，離開幾天是無妨的，但如果去太遠的地方，是不行的。不然縣城一旦出事，守城將軍是要承擔責任的。

秦放倒是心動，他從十六歲開始服軍役之後，還沒有好好的休息過。便是五年軍役服滿後，有一個月的假期，但在老家和永州軍營來回的路上就耗了十來天了。只是：“不行，我目前有皇命在身，道觀那邊的情況我得一直在。”皇上讓他暗中監視，他不能離開。

說到道觀的事情，杜科道：“前頭魏霆說過，在個把月，火藥的事情就差不多了。”

秦放眼睛一亮：“老師的意思是？”

杜科繼續道：“任州是皇糧加盟計劃的第一步，估計也需要個把月的時間，所以不急。不過，礙於守城將軍不能離開所屬縣城，老夫可以請皇上酌情用你當老夫的護衛將軍。”

秦放大喜，忙起身：“多謝老師。”

杜科擺擺手：“那關於怎麽提高皇糧加盟計劃的辦事效率，你們倒是都說說看。”

楊海燕道：“我們啟國雖然有一百二十個府，但論州的話，一共有二十二個，我們可以把每個州的情況放在一起處理，如同老師之前說的把任州六府的知府都親請過來。知府身為一府之主，由他推薦每府品行端方的人家出來，而後我們在調查，確認沒問題的話，再讓這些人家競標，這樣則會快很多。”

秦放從來沒有接觸這些民生的事情，聽著他媳婦分析了，他道：“那得派人提前調查每府的情況，這樣等每個知府把那些人家推薦出來的時候，才好比對。”

杜科點點頭：“不錯，實則上，在老夫來雲襄縣之前，就已經派人去各州各府調查了。”

楊海燕沒有想到杜科做事情這麽快，果然是當今皇上身邊的第一紅人。

杜科又道：“但是這次皇糧加盟計劃能不能成功還不知道，在老夫來之前，皇上通過早朝已經宣布了這件事，你們知道，而今這朝廷的利弊在哪裏嗎？”

這？

秦放和楊海燕面面相視，他們不知道。秦放是泥腿子出身，從來沒有了解過朝廷，他自然不知道這些。楊海燕只是小女子，仗著穿書知道的一些劇情和現世學會的一些小聰明，可如果真正了解這些朝廷大事，她也是不了解的。

杜科道：“我來說說如今朝廷的優勢吧，朝廷的優勢在於皇上奪嫡上位，非常的強勢，朝廷幾乎是皇上的一言堂。如今朝廷大臣身居高位的都是昔日於皇上有過助力的人，比如老夫、魏霆的父親魏宏等人。因為我們這些人的關系，早朝的時候，幾乎皇上說什麽，就是什麽。所以，皇糧加盟計劃中，沒有人敢反對，即便有人敢反對，和讚成者相差巨大，也反對不出什麽花頭來。

這是第一個優勢。

第二個優勢，皇上有三子，皇子們都還小，朝廷派系不顯明，像我們這等皇上的人都還沒有站隊，所以早朝時，才會非常的和諧。但是自古以來，朝廷分派系，沒有一個朝代能例外，只等皇子們再稍大些。”

秦放一聽：“老師說的弊，就是等皇子們再稍大些會出現的派系嗎？”

杜科道：“是，不過，皇上身體硬朗，這種弊端還早。”

楊海燕想說，您老不用擔心這個，當今皇上的身體著實好的很，等您致仕了，他還好好的。

“老夫這次出任欽差，有很多人等著看老夫的笑話，他們自然希望這次的皇糧加盟計劃失敗，這次的皇糧加盟計劃如果失敗，估計有很長一段時間，老夫在京城會擡不起頭來，所以這次的計劃不允許失敗。”杜科說到這裏，聲音裏多了一絲嚴厲。

第二天

杜科就派人給任州的六位知府送信了。

任州六府：鶴洞府、安仁府、瓊麗府、梁山府、道和府、九江府。六府知府收到杜科信的時候，並不意外，因為朝廷已經皇糧加盟計劃發布下來了，而且這次事件的欽差是杜科，所以他們都在等。關於這次的皇糧加盟計劃，朝廷沒有給明確的章程，大家也都不清楚，大家都在好奇，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計劃。但從字面上可以看出，肯定是跟糧食有關的。

這次任州六位知府收到杜科的來信，便馬不停蹄的朝著雲襄縣趕來了。

以往不見任州的六位知府有多交好，但是這一次，他們到雲襄縣門口的時候，都沒有馬上進城，而是等幾位到了之後，再一起進城的。

安仁府知府道：“不知道這次杜大人主辦的皇糧加盟計劃具體是個什麽樣的計劃。柳大人，這裏是你的地盤，你那裏可有聽到一點兒的風聲？”

柳大人是鶴洞府知府，聽到安仁府知府如此問，他道：“尚未，具體什麽計劃，待我們見了杜大人便知道了。”

兩人也不過是打個嘴仗，接著，六名知府便進城了。他們直接去了雲襄縣接待朝廷官員的驛站。

六位知府一到驛站，驛站的驛丞馬上派人去將軍府和縣衙同志了。很快，在將軍服務的杜科和在縣衙的楊縣令就過去了。不過縣衙距離驛站近些，所以是楊縣令先到的。

知府們到了驛站，便去了安頓各自的屋子歇息了，楊縣令管下的雲襄縣是鶴洞府下面的，所以他自然去見了鶴洞府知府。

鶴洞府知府在洗了澡，換了一身衣服，聽聞楊縣令這麽快就來了，便讓他進去了。

楊縣令上一次見到鶴洞府知府是今年年初的事情，這位鶴洞府知府是今年年初才調任過來的，新任知府上任，管轄下的縣令自然要去拜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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